“怎么回事？现在怎么了？”
李小寒第一次在大街上纵马而行, 从马上翻身下来的时候，腿脚都是软的。顾不上后怕，直闯仁和堂内室。
“没事。你别着急, 韩大夫已经在看了。”张辅比李小寒到得还快，见状连忙迎上来说。
李小寒从门外看进去, 只见李信和躺在病床上，面色枯黄, 唇色苍白起皮, 要不是胸膛微微起伏，李小寒差点以为李信和挂掉了。此刻，一个老大夫在给他施针，皱眉沉思, 但是眉眼间并没有十分为难。
李小寒扶住门槛, 稍稍借力站住, 才低声问道，“详细情况怎么样？”
毕竟算是旁敲侧击左托右举将李信和带到这个高度上来的，她有意识改变的人生, 李信和绝对算其中重要的一个,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，她难辞其咎。
没有什么，比性命来得更加珍贵。
张辅一把将旁边的一把椅子拉过来，放在李小寒身后，示意李小寒先坐下，然后才解释说，“我也刚到，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。韩大夫是仁和堂数一数二的大夫，用针很有一手, 你别担心。先等韩大夫忙完。”
“嗯。”李小寒微微缓一口气，稍稍放松了心神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，这个时候说太多也没有什么用，只能等大夫了。
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，韩大夫稳稳收了针，然后开口道，“性命没有大问题，不过是苦撑日久一时气虚体弱晕过去了，养一养，问题不大。谁送病人过来的，我问一问具体情况，然后给病人开药。”
“我，我送信和兄过来的。”这个时候，隐在阴影里的一个人出声，众人这才发现林恒在这里，“我们刚刚从科考场上下来，信和兄运气不太好，分到了臭号旁边，休息得不好。他上考场前身体好像也好像有点不太好了，一直强撑着。”
李小寒看着林恒皱眉，林恒的状态也不怎么好啊，此刻浑身衣服皱巴巴，脸颊消瘦，唇色苍白，说话间一直皱着眉头，低头对着众人。
“臭号旁边啊，最怕发热或上吐下泻，我先开一剂药，待会灌下去。晚上就留在仁和堂，先观察一晚。”韩大夫见张辅在此如此重视，直接把人留下来了。考生出问题，仁和堂也见多了，臭号旁边环境不好，最容易上吐下泻然后发热。
“那劳烦韩大夫也给林秀才也把一把脉吧，千万别也病了。青竹，给林秀才准备一个休息的地方，挤在这里休息不好。”张辅吩咐道。
“是，二公子。林秀才，请。”青竹连忙上前。
林恒低着头，跟在青竹后走出了房间，不再说其他话。
李小寒对张辅的安排是没有意见的，只是绕了李信和转了一圈之后，开口说道，“我得派人送消息回家里，族长和伯娘得上来。”
李信和这个样子，估计得让人伺候一阵子，再说，没有瞒着李族长夫妻的道理——因着科举在定城，青山书院一向都是统一安排书院学子参考的，李族长一家还在村里等着消息呢。
“嗯。是这个道理。那个林恒的家人我也派人一起送信过去吧，听闻他家在隔壁村，他母亲和未婚妻时常来看他。”
“也成，亏得他当即立断送来仁和堂了。”
“可不是，我看他脸色也够呛，还是他家里来照顾他方便。”
两人有商有量，便决定了立刻吩咐人赶回去通知家人了。为了快，张辅分别派了两辆马车，等到人来到的时候，虽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，但是还不太晚。
两家马车是一起到的，毕竟天色渐黑，夜间赶路怕有危险，张辅特别吩咐了宁愿等一等慢一点，也要一起赶来府城，好歹有个照应
因此，到的时候，张辅和李小寒一起迎出来，李小寒快步把李族长夫妻带进去，张辅则留下来招待林恒家人。
只是林恒看见他娘和默认未婚妻过来的时候，脸色特别复杂，余光看见李小寒领着李族长三人离开的背影，脸色更加惨白，几无血色。
“林秀才，怎么了？你脸色这么差，可千万别硬撑。这个时候，还是家里有人照顾你比较放心，我已经为你们订了客栈了。”张辅正色说道。
“谢谢张二公子了。”林恒苍白的脸色反而带上了一丝笑容，说不出的诡异和嘲讽，“张公子可真周到啊。”
“应该的。值得的。”张辅不为所动，语气平白的就像说每日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。
你应该的，她值得的。
两人都明白张辅说的是什么。
林恒再不说话，林恒之母是个柔弱的妇人，可能身体还不太好，眼里都是泪，一昧围着林恒询问，担心不已。
反而是默认未婚妻，估计是农家出身，一路扶着林母，此刻腰板挺直，并无吃力之意，先感谢过张辅，然后又向韩大夫细细询问林恒的情况，问清楚注意事项之后再交钱拿了药。
“姨母，走吧，表弟身体不好，我们先扶他到客栈休息。”
“是，是。快，恒儿先上马车。”
于是，张辅眼看着这个姑娘先照看林恒上了马车，再扶着林母上了马车，最后把药材和包袱送进去，自己方才进去。
是一个能干的好姑娘，可惜了。
送走林恒一家，张辅再回到病房，这个时候，李小寒已经低声向李族长夫妻说明了李信和的情况了。
“我就说过来看一看孩子，都是你这个死老头子说什么孩子大了，有书院统一安排，咱们不要掺和太多。姓李的，我告诉你，万一和儿有什么意外，我跟你没完。”族长夫人脸上留着泪，先低声呵斥一顿李族长，然后又伏在李信和床边，握着李信和的手，低声喊道，“和儿啊，你可别有事。你有事，你让娘怎么办？”
“我这不是想着孩子大了，能成嘛。是我错了。”李族长叹息一声，认了错服了软。
孩子是大了，但是孩子是更倔了。
他早应该注意到的，他这个儿子，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傲骨，以往让他拜朱秀才为师，他非得说人家一枝梨花压海棠不肯去，如今为了族里，却让生生压着自己去学那不喜欢的死板理论。
他以为儿子是大了学了圆融，却不料儿子只是压弯了自己。
都是他这个当爹的糊住了眼啊。
李族长叹息一声，微微带着哽咽之意，“你别吵着信和，让他好好睡一睡。”
半辈子夫妻，谁不理解谁，李族长夫人何尝听不出李族长的后悔之意。
只留一旁的李小寒，和刚刚迈步进来的张辅尴尬不已。
“伯娘，族长，信和哥他就是累过头，透支了。刚刚已经醒过一次，喝了药，大夫说好好睡一晚，只要今晚不发烧不吐不泄，那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成。如今吵也不醒，是因为药效起来了，别担心。”李小寒解释道，这两老可千万别出事。
刚刚又细细问过韩大夫，李小寒估摸着，应该是臭号旁边环境太差，容易细菌感染上吐下泻发烧，不然应该会好一点。不管怎么样，得过了今晚再说。
“小寒啊。我和你伯娘多谢你了，今晚我和你伯娘就守在这里，你先回去吧。”李族长说道，今晚他们不守着是不放心的了。
“也可以。族长你和伯娘在旁边休息，门外有药童值夜，隔一段时间会过来看一次。韩大夫今晚也住在仁和堂后面的院子里。有什么事情，你们就大声喊人。我先回家，明天再来给你们送早饭。”李小寒道。
值夜的药童已经叮嘱过了，今晚会隔一段时间过来看一看李信和的情况，韩大夫也安排了住的地方，有什么事马上能到。给李族长夫妻也准备好了棉被和睡的地方，千万别着了凉。
“好好。”李族长听安排，夫妻二人看着沉睡的李信和，再无二话。
李小寒轻轻关上门离去，她是骑马来的，此刻仍然由老钟叔等人护送着她回到谷门巷子。
一个夜里没个安稳觉，次日一早，李小寒早早的起来了，先到晴明巷子。
张辅竟然已经到了，看着李小寒那微微的黑眼圈，皱眉说道，“先吃早饭吧，昨晚没有消息送过来，那就是好消息。我已经吩咐厨娘准备早饭，等你吃完了，我们再过去。你平日常说身体是一切的基础，怎么现在不明白这个道理了。”
说完，语气又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，劝道，“别担心，韩大夫的医术先前不亚于张大夫的，举子出问题仁和堂也见多了。”
李小寒挤出一点笑容，道理是这个道理，只是她现在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：她这样试图改变别人的人生，到底对不对？
心不在焉的吃完饭，两人又来到了仁和堂。
一进门，只见李族长夫妻仍然守在一旁，李小寒放下食盒问道，“族长，伯娘，先吃早饭吧。信和哥怎么样？”
约莫是熬了一眼，李族长夫妻年纪也不小了，神色有些憔悴，不过说到李信和，两人眼里又带上了喜意，“昨夜没有发热，也没有上吐下泻，醒来了一趟，然后又睡了。韩大夫看过了，问题不大，睡够了就会醒过来。”
听见两人的话，李小寒心也放下了大半，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容，“那就好，那族长和伯娘先吃早饭，可不能熬坏了，信和哥醒来后还得你们照看呢。”
“是这个道理。”知道儿子没大问题，李族长夫妻精气神也立起来了，打开了食盒。
厨娘准备的早餐，除了给病人吃的好消化的白粥之外，还有鸡蛋瘦肉粥，大肉包子，各式小菜。李族长夫妻二人也不客气，呼呼吃完。
吃完李信和还没醒，李族长招呼李小寒道，“小寒我知道你要到官衙外教导白蜡，你去忙吧，这里我们守着便成。”
昨夜里那药童隔一个时辰便过来看一趟，态度十分好；早上韩大夫也来细细诊了脉，还跟他们两口子解说明白了，也不嫌弃他们啰里啰嗦的问得多。
李族长也是进过药堂的人，如何见过态度这么好还认真细致的大夫。
不过都是看小寒的面子，他们都是沾了小寒的光啊。
既然这样，那就更不能耽误小寒的正事了。
李小寒想了一想，便说道，“那成，我先干活去了。族长和伯娘先安心在这里呆着，我下午再来，信和哥能起来了也别急着回去，去我那谷门巷子处，咱们在这府城里，安安心心的调养好再说。”
“哎。成，小寒啊，伯娘真是太谢谢你了。”根本容不得李族长说话，李族长夫人立刻抓着李小寒的手答应下来了。
“伯娘客气了，出门在外，咱们可不都是一家人。”李小寒笑道。
“是是是。”李族长夫人连声答道。
又叮嘱了两句，再问过韩大夫李信和的情况，李小寒和张辅告辞而去。
看着李小寒离去的背影，李族长夫人终于说了一句，“老头子，你往日有一件事总算说对了，这族里有人出息了，的确是大家都在沾光啊。”
“那也得是个好孩子才行。”
“小寒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李族长对这个是没有意见的。
李小寒不知道李族长夫妻在背后如此讨论她，待她忙完，中午过来，李信和已经醒了，倚在床头，吃完粥喝完药，此刻脸色看起来比昨日刚送过来，也好得太多了。
“信和哥，你可把我们大家吓坏了。”李小寒松了一大口气，说道。
“可不是，这个孩子一点轻重都不知道。”李族长夫人附和道。
“我原想着撑一撑，撑过去再说。没料到这情况。再说，大夫也说了，现在没有什么大问题了。考完了，我好好歇一歇，便歇回来。”李信和略带不好意思的说。
众人不理他那个歇一歇便歇回来的理论，只是现在李信和是病人，不跟他争，暂且放过他吧。
“韩大夫怎么说？”李小寒问道。
“能醒过来，没大碍，就是得继续吃药，好好养着，别再劳神了。”李族长夫人说道。
“要继续呆着这里吗？”如果需要，李信和甚至可以能呆到好的。
“大夫说，可以再观察一天，不过如果有地方，可以离开了。药堂里人多病气杂，调养起来反而不美。隔两天再过来诊一次脉，调整一下用药最好。”
“成，那还等什么，咱们现在就回去谷门巷子罢，我已经让人准备好厢房了。”
“哎。”李族长夫人应得特别大声。
至于李信和，这个时候没有人听李信和的意见。
回到谷门巷子，李小寒把李族长夫妻安排好住的地方，又让人送来了粮食和柴火，李族长一家三口便安心的住了下来，隔两日便坐车去仁和堂诊一次脉。李信和的面色也一日一日的，渐渐好起来了。
待到二十五日一大早，李家人和李小寒还在吃早饭呢，如今在府城里，李族长还回去了一趟，处理族务，李族长夫人是一心一意伺候儿子吃喝和休息的，因此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早餐，那也丰盛得不得了。
甚至李小寒，都不去晴明巷子蹭早饭了，李族长夫人的早饭，那是真用心做的，细致到不得了，还带着平山村特有的风味，李小寒特别想念。
只有张辅带着不为人知的怨念，他将军府那么大的一个府邸，总不得去李小寒家蹭李信和的病号餐吧。
说回这日，李族长一家三口和李小寒在吃早餐，渐渐的听见喧鼓锣鸣人声鼎沸，从远处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。
李族长慢慢僵住了，拿着包子是一动不动，其他人看李族长此刻神态，渐渐的也猜到了什么。
只是谁也不敢先说出来，生怕自己猜错了。
一时之间屋里寂静无声，只觉心跳越来越快。